Saturday, August 3, 2013

中化副校长严元章博士



百灯旷照千里通明

黎达材

严元章博士

   芦沟桥战役的前夕,我随缘来到没落的神州农村;1948年随亲南渡,进入昔加末市郊的小学启蒙做人。


  1951年小学肄业,我投考当年马来亚半岛上柔佛最高学府的中化中学,侥倖“金榜题名”,雀跃万分。在这今后的五年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几乎全面润益我一生的举止言行。1955年高中师范班毕业之后,在中化第一小学执教三年也好,年逾古稀前后还在大学服务也好,真心诚意做个教立学传的为人师表,始终是我梦寐以求的最爱。其次,中化校训:“礼、义、廉、耻”所传布的文化精华,初中时代已经根植于心田;往后对“廉不妄取、义不欺心”等字诂的识记,分外加深我对四维理念的坚守,因而化育为日常生活的座右铭。

  换句话说,八年的中化岁月,恰似我坎坷大半生中独一无二的婚姻蜜月期。它给我无比写意和无比幸福的生活,也启迪我人生于世,无人不志存高远,做天下第一等事,当天下第一等人。

  元朝有人说,“教育人才,为根本计”,分明是天下第一等事之一。中化曲折委绕走完一个世纪而昂然阔步跨入另一个世纪,在马来西亚教育发展史上屈指可数,难能可贵,因而是文化之星、麻坡之福、邦国之光。至于汉朝有人说,“师者, 人之楷模也”,也分明是天下第一等人之一。这个二十一世纪以来,世界各地普遍设立孔子学院宣扬“和而不同”的中华文化,便是敬重孔子为万世师表的最好表徵。

  在百年树人的进程中,中化人才辈出,各领风骚。若单以尊孔育才而华人社会常言“吃草挤奶”的教师作比照,亦温故知新,鉴往知来,以诲人不倦而终其一生的为人师表中信手拈来,可真不胜枚举,难点秋香。或者说,“嫩绿枝头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通过教育的东鳞西爪而举一反三,见微知着,何尝不是善不可失的“一言白璧轻”?

  这就让我随机略提一位既专且红的中化副校长严元章博士。

  记得攻读高师期间,一天华灯初上时分,我以庆祝教师节主席的身分,满怀信心地前往主讲师范课程的严老师寓所,在书桌前向老师行礼问安后,开诚布公地邀请他出席下一周在校园草场上举行的中化董教学千人庆祝教师节晚会。他言简意赅地提到筹备庆祝会的情事,我谦恭恳挚地一一回答。经过片刻的肃穆沉思,他以课堂上惯于字清句晰的言辞,道出令人意外却又感人肺腑的不易之论:“庆祝教师节在于尊师重道,而你们高师班的同学中,居然有人自作聪明,今年不要参加教师节活动,明年离校身为人师,何以自爱自重?何以言传身教?何以尊师重道?──我不去。”

  严老师说了这话,继续持笔看书,不再言语。我在书桌前竖立了两三分钟,向老师道谢辞别,悄然退出门外,火速奔向师二班班长李云溪学长去。

  第二天的傍晚,我又出现在严老师书桌的面前。当然,这次身旁多了当年中化高材生之一而后出长中化十余年的李学长。我们负荆而去,虚心受教,我俩详详细细地向老师汇报有关有意缺席教师节庆祝会的同学的悔改意愿,诚诚恳恳地请他出席教师节晚会发表演讲,让董教学界有机会学习他一向躬亲先哲前贤的嘉言懿行。

  顷刻之间,寓所裡死一般地寂静。蓦然,耳边传来喜出望外的几个字:“好!我去出席晚会。”

严元章墨宝

  还有关于严老师的一件事。高师结业前的一个星期日早晨,我们全班同学乘坐一辆租赁巴士到峇株巴辖去,准备拜会曾由他倡议而在他离开后果真把“华侨中学”改为“华仁中学”的严元章校长。十时过后,巴士在校内会客厅前的草坪上停了下来;我随即独身下车,稳步迈向十丈外的校长室。

  我像往常一样,向星期日照常上班做事的严老师敬礼问安之后,在办公室前站立静默,等待教诲。约莫三分钟光景,他抬头说道:“没有预约,为什要来?”

  我从容不迫地从口袋裡取出封信之一的“复信”,双手敬呈给老师。除了某月某日和签名外,这封短笺只有十来个亲笔字:“达材:欢迎你们来,并且请你们吃午饭。匆匆。祝好!”

  严老师持信一看,一清二楚地吐出“我错了”三个字。他接着说:“请大家先到会客厅休息,我处理一些事情后就过来。”

  老师说的“我错了”三个字,使我数夜难眠。在当年淳朴坦荡的心间,我只确信学生做了错事,接受处罚,天经地义,却没有听过老师偶有偏差向学生认错自责的传闻。有的话,严老师是我学生时代惦记许多学贯中西的师长的第一人。

  在这之后的1960年,我幸得机缘,再次拜会时任南洋大学文学院院长的严老师。那年一天,晚上在院长寓所的“师生两人会”,严老师对待我犹如濶别多年的老朋友,话匣打开后,源头活水,浩浩荡荡,横无际涯。在三个多钟头的谈话中,他有时态度严肃,语气凝重,吐属不凡,字斟句酌地抒发情怀;有时郄声如振玉,语若贯珠,向来不苟言笑的高雅风度,忽而豁然开朗,频添笑语。毫无疑问,这次坦诚的畅叙交心,我获得思致簇新的启示,使我这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添增坚毅的韧劲,不禁脱口吟: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

  一句话,当天子夜时分离开南园岗上的院长寓所,心裡原想请教老师将来如何成为一个好老师的单纯火种,忽然散发得如天空裡的秘奥繁星一般。

  这些有关老师的隻字片语,平澹无奇,不在于弘扬这位新马教育界难得一见的当代师表的丰功伟绩,而侧重于仰慕这位学术上独具隻眼而言行潜隐理想色彩的文化精英。平常和莘莘学子谈话时,严老师喜欢引用这句话“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归纳起来,不外乎两大端:第一、学得一技之能,名实相符,是不折不扣的专材;第二、学之所以为人,信义行仁,是顶天立地的豪雄。比方,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教师,必须尊师重道,敬业乐业;不得误人子弟,浪得虚名。大家很清楚,“庸匠误器,器可他求;庸妇误衣,衣可别裁;庸师误子弟,子弟可复胚乎?”不过,大家也很清楚,“凡师之道,严师为难”。在这个往往黑白莫辞、是非不明的现实世界裡,勇于苏世独立、横而不流,敢于“势力压山岳”下威武不屈,俯首甘为孺子牛而克底于成的“严师”,毕竟有几人?

  仅就这不可不正视的疑惑,甚至严老师似乎心中有数,偶或欲语还休。在大学进修时期,他一天曾在我面前流露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话语:教育事业本来神圣而单纯,任重而道远,但是,在马来亚半岛上做老师,尤其是出身华文大学的文化志士,却不容易实现“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的人生目标。

  鉴于不容易实现“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的目标,当年他身为全马华校教师总会顾问,对于华社仁人志士竭诚促进华文向上向善发展的无私奉献,自然心领神会,多溢美辞;特别是担任中化副校长期间,他耳濡目染中化董事长龚铸山等华社领袖不遗馀力助长社会正气,赞不絶口之余,曾经在一次演讲中词严义正地慷慨陈言:华文消灭不了!

  显而易见,一个世纪以前,正像移居东南亚等地的华人一样,麻坡先贤抱着“有华人处必有华文”的传统信念,立意于麻河之滨奠定“中华化南邦”的文化基业,塑造起宏伟黉门的雏形。风气一开,后人继往开来,衣鉢相传;进入半个世纪时期,一所时称“柔佛最高学府”的中化中小学校,在“华文消灭不了”的阴影下巍然矗立于半岛南端,四射光芒。随着这文化原动力所成的潜移默化效应,一个世纪后的今天,中化卓而不群,誉满宸寰。

  对于中化披荆斩棘而开创源猷,竟至慎树跨进新世纪的光辉形象,任何人啧啧称羡之外,都不会忘怀中化与时俱进过程中无限给力的志士仁人。我谨向这些高风亮节的英豪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之余,并愿借中化百年大庆的难得机遇,以萧纲一言为引玉之砖,用持今日多元民族相处相安进而扶掖多元文化存共荣的共勉之音:

       一善染心,万劫不朽;
       百灯旷照,千里通明。


作者简介:1955年中化中学高师第三届毕业,曾任新加坡国会议员、
     新加坡国立大学人文学院研究员、新加坡报刊杂志总编辑、  
     北京语言学院客座教授。


严元章生平简介

九零九年出生于广东四会,一九三一年毕业于金陵大学,获文学士学位,一九三一年至一九三二年任四会中学校长,一九三二年至一九三六年任国光中学教务主任。 一九三九年获中山大学教育硕士学位,毕业后,任中山大学教育研究所研究员兼研究院办公室主任及师范学院副教授。一九四八年任南宁师范学院教授兼教务主任。

一九四八年九月,接受英国文化协会奖学金,前往英国伦敦大学攻读博士学位。一九五一年获伦敦大学哲学博 士学位。学成后,在星马从事教育工作计共十五年。

在星马期间,曾任槟城韩江中学教务主任,麻坡中化中学副校长,峇株巴辖华侨中学校长。一九六零年应南洋大学之 聘,出任教育系教授兼系主任。一九六一年至一九六三年出任文学院院长,学生福利委员会主席。此外,他还担任马来西亚华校教师总会教育顾问多年。一九六二年 因维护教总和华文教育而被马来西亚政府禁止入境。

一九六五年离开南洋大学转赴香港中文大学教育学院任教。一九七零年退休。退休后,严博士定居香港,从事著 述。一九八八年由马来西亚华校教师总会出版了“教育论”。他于一九九三年又出版了“中国教育思想源流”。

严博士于一九九六年逝世。

严博士毕生从事教育工作,为华文教育与民族文化生存发展,作出了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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